纪念友人世弥巴金然而我不能够抑制个人的悲痛,我无法补偿个人的损失。这一个友人的死给我留下的空虚,到现在还不曾得到填补。记忆逼着我写,悲痛逼着我写,为
巴金
然而我不能够抑制个人的悲痛,我无法补偿个人的损失。这一个友人的死给我留下的空虚,到现在还不曾得到填补。记忆逼着我写,悲痛逼着我写,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一些朋友,我要写下这篇关于世弥的文章。
世弥是一个平凡的人,甚至在她的外貌上,也看不出锋芒。她写过文章,但她的文笔并不华丽,那里面有的是一种真实、朴素的美。她不喜欢表现自己,她写文章也不愿意让朋友们知道。她把她的热情隐藏在温厚的外表下。许多人说她是一个贤妻良母型的女性,却少有人知道她是社会革命的斗士。在我们这些友人中间,有时因为意见的分歧会损害友情,个人的成见妨害到事业的发展,然而她把我们(至少是我们中间的一部分人)团结在一起。她的客厅仿佛成了我们的会所。但我们并不是同时去的,我们个别地去,常常怀着疑难和苦恼去求助于她。她像长姊似的给我们解决问题,使我们得到安慰和鼓舞。她考虑问题十分周到,她的话语简单而有力量,我们都相信她、敬爱她。
她有一种吸引力能把许多朋友拉到她的身边,而且使他们互相接近了解。一个朝鲜朋友被日本人追查得厉害的时候,他到上海来总是由她和她的丈夫款待,他就住在他们家里,或者让她替他转信。那个朋友也是我的友人。艰苦的环境使她的头发在几个月内完全变成了白色,但是她的精神并没有衰老。有一次我受了一个朋友的嘱托从日本海军陆战队布岗警戒下的虹口带了一支手枪、一百颗子弹和一包抗日文件到她的家里寄存。她毫不迟疑地收下了我提去的那口箱子,让那些东西在她的家里放了一年,直到她离开上海时才让另一个朋友拿去。这些事倘使她活着,她一定不让我说出来,而我也不便写。但是如今她和我已经成了两个世界的人。我不曾当着她的面说一句感激的话,我知道这会使她不高兴。然而这时候思念割痛了我的心,我愿意让人知道我们从她那里得到的恩惠。要是这触犯了她,她也会原谅她的朋友,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不敢想,有时候我甚至不能相信世弥的死讯是真实的。去年9月8日上海西车站的分别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上海沦陷后她和宗融打过急电来探问我的安全,又屡次写信劝我离开“孤岛”。我答应今年到他们那里去。如今我失了约,而她也不能活着来责备我了。
………
别了,我永不能忘记的友人,我不再用言辞哀悼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做。你不愿意在这样的年纪早早地死去,你更不会愿意在你渴望了几年的抗战的烽火燃烧的时候寂寞地闭上眼睛。但是你已经尽了你的职责了,你留下了这么深的敬爱在我们中间。我们失去了你这样一个链锁,可是我们已经坚实地团结起来。你的手所放下的火炬,也将由我们接过来高高地举起。我们会把它举得更高,使你的和我们的理想早日实现,我知道那会是你最快活的时候。到了那一天,你会活起来,活在我们的心里,活在我们的理想里。
1938年4月在广州
(选自《怀念》)
思维体操:
1.本文写了世弥的哪些琐事?表现了她的什么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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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文中有句话说“我们失去了你这样的链锁”,其中“链锁”与前文的什么内容相呼应?“火炬”是指什么?试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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