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害巴金一个初冬的午后，在沪县城里，一条被燃烧弹毁了的街旁，我看见一个黑脸小乞丐寂寞地立在面食担子前，用羡慕的眼光，望着两个肥胖的孩子正在得意地把可口的事

Question

伤　害

巴金

　　一个初冬的午后，在沪县城里，一条被燃烧弹毁了的街旁，我看见一个黑脸小乞丐寂寞地立在面食担子前，用羡慕的眼光，望着两个肥胖的孩子正在得意地把可口的事物往嘴里送。

　　我穿着裘大衣，刚在船上吃过饭，闲适地散步到街上来。

　　但是他，这个六、七岁的孩子，赤着脚，露着腿，身上只披一块破布，紧紧包住他那瘦骨的一身黑皮在破布的洞孔下发亮。他的眼睛无光，两颊深陷，嘴唇干瘪得可怕，两只干瘦的像鸡爪似的手无力地捧着一个破碗，压在胸前。

　　他没有温暖，没有饱足，他不讲话，也不笑，黑瘦的脸上涂着寂寞的颜色。

　　我不愿多看他，便匆匆走过他的身旁。但是我又回转来，因为我也不愿意就这样地离开他。

　　这样地一来一往，我在他的身边走了四五次，他不抬头看我一眼，好像他对这类事情并不感到惊奇。我注意地看他，才知道他的眼光始终停留在面食担子上。但甚至这眼光也还是无力的。

　　我站在他面前，不说什么，递了一张角票给他。

　　他也默默地接过角票，把眼光从担子上掉开。他茫然地看看我，没有一点表情，仍然不开口。于是他埋下眼睛，移动一下身子，又把眼掉向面担。两个胖小孩还在那里吃“连肝肉”“心肺”一类的东西，口里“嘘嘘”做声。

　　我想揩去他脸上的寂寞的颜色，便向他问两句话，他没有理我。他甚至不掉过头来看我。

　　我想，也许他没有听到我的话，也许我的话使他不高兴。我问的是：你有没有家，有没有亲人？

　　我不再对他说话，我默默地离开了他。我转弯时还回头去看那个面担，黑脸小乞丐立在担子前，畏怯地望着卖面人，右手伸到嘴边，一根手指头衔在口里。两个肥胖小孩却站到卖糖食的摊子前面去了。

　　七天后我再到沪县城里，又经过那条街，仍然是前次看见的那样的街景。面食担子仍然放在原处。两个肥小孩还是同样得意地在吃东西，黑脸小乞丐仿佛也就站在一星期前立过的那个地方，用了同样的羡慕的眼光望着他们。一切都没有改变。我似乎并没有在别处耽搁了一个星期。

　　我走到黑脸小孩面前，又默默地递了一张角票到他的手里。他也默默地接着，而且也茫然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他仍旧把脸掉向面担。

　　我们两个都重复地做着前次的动作。我甚至没有忘记问他：你有没有家？有没有亲人？

　　这次他仍旧不回答我，不过他却仰起头看了我一两分钟、我也埋下眼睛去看他的黑脸。茫然的表情消失了，他圆圆地睁着那对血红的眼睛，泪水像线一样地从两只眼角流下来。他把嘴一动，没有发出声音，就掉转身子，用劲地一跑。

　　我在后面唤他，要他站住。他不听我的话。我应该叫他的名字，可是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样的姓名。我站在面担前，希望能看到他回来。然而他的瘦小身子像一股风似的飘走了，并没有一点踪迹。

　　我等了一会儿，又走到旁边那个在废墟上建造起来的临时广场上，跟着一些本地人听一个老烟客讲太祖创业的故事。那个老烟客指手画脚讲得津津有味，众人都笑，我却不做声，我的心并不在这里。

　　过了十点多钟，这附近还不见那个黑脸小孩的影子。我便到城里各处走了一圈，后来再经过这个地方，我想，他应该回来了，但我仍旧看不到他。那两个肥胖小孩还在面担前吃东西。

　　最后我终于拖着疲倦的身子离开了沪县。那一段路是不容易走的，我的心很沉重。我想到那个黑脸小孩和他的突然跑开，我知道自己犯了过失了。

　　我为什么两次拿那话去折磨他呢？这原是明显的事实：要是他有家，有亲人，他还会带着冻和饿寂寞地立在街旁吗？他还会像一棵枯草，一只病犬那样，木然地、无力地挨着日子吗？

　　他也许不知道家和亲人的意义，但是他自己和那两个胖小孩间的差别，他应该了解吧。从这差别上他也许可以明白家和亲人的意义。那么，我大大地伤害了他，这也是很明显的事实了。

　　今天，八个月以后的今天，我还记得那个黑脸小孩的饿面貌和他两只眼角的泪水。他一定早忘记了我。但是我始终忘不了他。我想请求他那小小的心灵宽恕我。然而我这些话能够达到他的耳边吗？他会有机会看到我写的文章吗？

　　我不知不觉在那个时候犯了不可补偿的过失了。

1．从下面一段描写中，你体会出“我”的第二次问话后黑脸小孩怎样的复杂心理？

（黑脸小孩）茫然的表情消失了。他圆圆地睁着那对血红的眼睛，泪水像线一样地从两只眼角流下来。他把嘴一动，没有发出声音，就掉转身子，用劲地一跑。

2．第17自然段“我的心并不在这里”与第20自然段“我的心很沉重”，在表现“我”的心情上有什么相同之处和不同之处？

3．“乞丐”是指靠向别人要钱要饭生活的人。从第13自然段起，“我”就不再称那个“六七岁的孩子”是“黑脸小乞丐”，而称他“黑脸小孩”了。你怎样理解这一变化？

Answer 1

　　1．要点：①内心受到触动　②恼怒　③悲伤　④委屈　⑤想躲避

　　2．相同之处：担忧（惦念）；不同之处：“我的心很沉重”还含有自责的意思。

　　3．示例：“我”不再只是简单地把他看成是乞丐，而是逐渐意识到他是有心灵、应该给予关爱的孩子。

　　鉴赏要点：课文揭示了父母离异给孩子带来的伤害，选文同样揭示了一种伤害，这种伤害表面上看是我的不经意的、无意的伤害，但实质上本文却揭露了贫穷和战争给劳动人民带来的伤害，表达了作者渴望人人都能过上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望，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对“小男孩”的无意间的伤害的深深自责。